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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3章 石榴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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反正送信人也走了……不回他也罷。

誰也不知他來信裏會說這事呀。

夏意托腮替自己開脫罪名, 卻不知景深收到回信時是哪般光景,十來張信紙翻來翻去,就是沒見著她的回音。

就算是回絕也沒一句的。

他便從字裏行間細摳,也沒能看出端倪, 好久才信她是真的沒給他答覆……不過也不惱, 他本就知道這不是件易事, 路漫漫其修遠兮, 急不得。

時值秋分,連著一二日微雨涼天氣, 景深撐著哈欠從學堂出來時就教寧以南圈住脖頸, 自夏日烈陽去後,這位小少爺膚色日漸白回來。

景深不高興推開他:“怎不見你困?”

“前幾日小孟先生還誇你,結果今兒就現了原形。”

“哼,我不過是昨夜沒睡安穩。”雖他不計較小姑娘沒回覆的事, 但少不得有絲挫敗之感,加之屋外雨聲潺潺, 睡得好才怪。

寧以南嗤笑聲:“走罷,以北還等著我們。”

三人前些日子就說好小聚一事,奈何寧家大公子近來忙得席不暇暖, 才不似這兩個還在學堂念書的“酒囊飯袋”,忙至今日才得閑。

棲月居便是二人的去處, 棲月居藏於鬧市中的一個小園子裏,平常也是清凈,兩個少年進園後就見幾個小花仆在移植牡丹, 走至小道上遠遠聞著桂子天香。

不濃不淡正好來,景深不吝稱道聲,就要進迴廊時發現角落裏有棵高大的石榴樹,墜著幾顆紅彤彤的石榴,微一挑眉。

“早些時候未覺察,如今看這石榴樹生得倒挺好。”

寧以南聞言看去,並不覺得有何稀奇,便催人上了閣樓。

巧的是,那棵石榴樹就在閣樓窗外,伸手還能碰著顆石榴,景深換喜摘下來,掂了掂石榴又讚一句:“是棵好樹。”

寧以南撐桌笑他:“這是怎麽了,一棵樹能教你誇上兩回,再說這樹比你都大,見過不知多少回了,偏偏今日才誇?”

景深將熟透的石榴掰開,坐下道:“我喜歡石榴。”

“咳咳咳——”寧二公子教一口茶嗆住。

景深也覺察這話不對,道:“我府上那個,如今已改名兒叫十七了。”

寧以北這時才出言:“你去的那個地方可是叫若榴?”

“正是。”

“原是這緣故,”寧以南伸手去拿景深面前的半個石榴,邊道,“若榴可是全種著石榴?”

見他魔爪來,景深一把撈起桌上的石榴,冷哼聲:“我的。”

“……”幾時變得這樣護食了,往時分明大肚得很,難不成去若榴一趟他人還變小氣了?

相比之下,寧以北就淡然不少,只因他在景深回來那日就見著他袖擺上不打眼的刺繡,那時一晃而過沒看真切,今日一聽石榴就恍然明白。

那石榴絕非衣裳上本就有的,定是某個姑娘所繡,不準那個姑娘就叫石榴。

念及此處,他提及一事:“今日我來得早,在底下聽兩個小花匠說這榴樹長得太高些,改日要移栽去別處。”

景深問:“移去哪兒?”

“……”寧大公子掩唇一咳,“我的意思是,既你稀罕這樹,不若買去府上植在你院裏。”

“這個好。”景深一時間甚至想好了下一封信說些甚麽,就說他院裏的石榴樹。

正說著就進來幾個院裏的丫鬟,幾樣小菜上桌,還有一壺正是石榴釀。

淺紅色澤,酸甜並存,還有澀鮮口感,亦不醉人,景深喝了小兩杯就上癮來,又暗中盤算怎麽給夏意送石榴釀的事。

桌上與兄弟二人談起在若榴發生的事兒,摘棉花、烤魚、打槐花乃至先生做的一些菜他都說來,寧以北這才曉得那姑娘其實是叫夏意。

夏意,倒是個好名字,也不知模樣如何能教這呆子牽腸掛肚。

“你說這許多,我只好奇一事,你說的夏意姑娘可是貌若天仙,竟讓你十句不離她?”不愧為同胞兄弟,便連想的都一致。

“雖不是貌若天仙,卻比月宮裏的玉兔還可人。”

景深放下酒盞,卻不慎碰倒,石榴玉漿沾濕右手,他忙從懷裏摸出錦帕來擦拭,錦帕上酣睡的貓兒教對面因他話而舌橋不下的人更驚訝幾分。

“你這方帕子……也挺花哨。”

“花哨?”景深說些將方帕轉一面給他們看,“後頭還有只老虎呢,這也是她送我的。”

寧以南:“……”

“倒真是個手巧的姑娘。”

“那是自然。”景深又垂頭把腰間的荷包解下來顯擺,“這個也是她繡的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景深,您這是紅鸞星動?”

話落,喝了數杯石榴釀沒臉紅的景深唰的一下漲紅了臉,把方才剩下的半個石榴推去寧二公子面前:“石榴給你,這事暫不許說與他人。”

***

及至寒露,夏意又收到了好多景深送來的東西,譬如一車金黃方柿,聽來人說是蕭山所產,以生脆如藕揚名,來人還說硬的吃起來最好。

不過夏意覺得,後頭這句是景深說給她聽的。

此外還有一小壇石榴釀,她吃了好多年石榴,倒是頭一次見著石榴釀,抱著壇子聞了好一會子才擱好,景深信裏教她藏起來,省得爹爹不許她喝……

可是,這酒就是當著她和爹爹的面送來的呀。

再有就是他的畫,還有念書時胡寫的趣詩,當然少不了的是信,信中少不了的……是問她那句話。

她是個矜持的小姑娘,怎可輕易答覆這話,於是矜持的小姑娘只紅著臉蛋在信裏寫一句“我也很想景深呀”,又在後頭留了個福寶腳印。

他總是送好東西來,她也不能只幹癟癟地回信,於是上次來信後她就繡好一方錦帕,上面繡著頭不哪般像牛的牛,底下還繡了“笨牛景深”四個小字。

除此外就是往馬背上馱了小袋兒毛剌剌的栗子教他踩,還有一團串在綿繩上的白棉花。

送信人教她這兩樣東西弄得哭笑不得,收好後往回趕。

秋冬交變,霜抱風拂。

若榴與京城間始終書信禮物往來不斷。

立冬、小雪、大雪、冬至……天上月亮圓了又缺,缺了又圓。這之間夏意又收到好多稀罕東西,她日日用著的就是個阿古陀,她曾央景深畫過的袖爐,不止她有,她爹爹、芝婆婆他們也是有的。

亦不單他們有,景深還給若榴好多人都送了東西,連富貴叔都有個撲滿,也算投其所好了。

如此來,夏意就開始疑惑,疑惑景深家到底有多大,他出手這般闊綽,他爹爹也不管束麽?不對……他爹爹也慷慨大方。

初認得景深時,見過他在襄雲“揮霍”,那時她只當他家中錢財能買吃不盡的糖葫蘆與栗子,如今看來……他其實能買下若榴全部的石榴樹罷?

懷揣著這事,去了芝婆婆小院裏時也暗自愁著——當然,只是她自以為的暗自愁。

眼力雖不好卻依舊是明眼人的芝婆婆一眼看出她愁容,盤問之下她說出這事,芝婆婆不禁笑她:“怎滿腦子都是吃的東西?”便是衡量家產,也是拿糖葫蘆、栗子做比。

夏意深嘆口氣,以為芝婆婆沒聽明白她意思,不過也沒想讓她明白,不然多難為情?

她僅僅是,心底忽然生出種她和景深其實絲毫不般配的想法,就像書裏所說的“門不當戶不對”。

芝婆婆看她越發沮喪,哪裏還不知她這是生了女兒愁思,不過面上沒顯露出來,只在繡戲服時狀若無意地提起一則舊事——她信口編造的舊事。

是說往年家住姑蘇時聽聞的,當地有個名揚大江南北的美繡娘,繡功了得,就連皇後娘娘的鳳袍也是她繡了好些年才成的。世人都在琢磨這繡娘會嫁給誰人時忽聽人說她其實早嫁了人,嫁的是個丹青畫師……

美繡娘與她夫君一個作畫,一個繡畫,所繡山水花鳥全都栩栩如生,畫上筆墨韻味都在繡品上體現得淋漓盡致,時人都說這是“以針作畫”,說二人乃是珠聯璧合、天造地設的一對。

夏意聽完瞢然,一面又對“以針作畫”心動不已,她若是能以針作畫,是不是也能和景深做珠聯璧合、天造地設的一對?

想著煙視媚行深埋下頭,唯恐芝婆婆看了她窘態去,卻不知芝婆婆一直瞇眼偷笑著她,連手上的繡活都停下來。

是日後,夏意就捏緊繡花針,下定決心要繡一幅畫來,選的便是春日裏崔祜伯伯給二人畫的那幅……青草地、垂楊柳、倒映著一小片天的湖以及湖邊坐著的少年少女。

雖不知繡不繡得好,但試試終歸要比不試好罷?

她吸吸鼻翼,仔細研究起墻上的畫,畫幅不大,如若開春時候就著手繡,稍順手些到四五月就能繡好。

到那時還能拿它送景深當生辰禮物。

雖然,她早就“送”過他一個了,那時她天真以為景深歸家後就與她再無瓜葛的,於是私心在荷塘裏尋了枝生了十七顆蓮子的蓮蓬,想著就算不能陪著他,到底能送他點什麽。

……

一年快便到了頭,年後幾日夏意又收到個大驚喜,便是阿雙姐姐的信,這次不是由往日那個小貨郎捎來,而是和景深的信一起送來,景深竟真找著了阿雙姐姐。

她歡喜看過二人的信,笑不可支。

在景深的信裏,他百般委屈地說他早在京裏所有陳姓官員家查過的,皆說沒有阿雙這人,後來才知起初沒找著的緣故僅僅是阿雙在陳府上不叫阿雙,而是叫無雙……

阿雙姐姐信裏說明了這緣故,當初她去陳府時就說過她叫吳雙,陳府小姐就給她改叫無雙了,卻不知那個小少年聽後會氣。

還在信裏與夏意說那小少年本是想替她贖身教她早些歸家的,可她究竟還記得“無功不受祿”這句話,這才沒敢應承,結果那個小少年又慪氣來,像個小炮仗。

小炮仗這幾字又教夏意笑個不停。

可她心底覺得,他更像個方柿子,硬會子就沒了脾氣,裏頭還是甜甜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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